第(3/3)页 皇子是没有字的,毕竟没人敢叫他们的名字,但朱见漭给自己起了号,叫玉山,所以相熟的人都叫他玉山。 可这个号,有三十多年没人敢叫了。 “宾之,跟我还见外?” 朱见漭道:“今日父皇和诸卿叙旧,我也想到了你我相交的时候。” “当时你还是国子监监生,受皇命入宫讲读。” “父皇非常欣赏你,就让你和我们皇子一起学习,可你总嫌弃我们学得慢,总摆出一副鼻孔朝天的表情,我记得真真儿的,你还总嘲笑我们。” “后来还是二哥撺掇我们几个兄弟,偷着揍了你一顿。” 说到这里,朱见漭哈哈大笑。 李东阳满面通红:“那是老夫不敢殴打皇子,否则老夫岂会怕了你们几个?” “宾之,你现在撒谎脸都不红不白吗?” 朱见漭揭他的短:“当时你一拳打在老五的脸上,打得那叫一个狠啊,还说不敢?最后是老五、老六坐在你两条腿上,让你动弹不得,我们兄弟几个才轮番揍你的,哈哈哈。” “以多欺少,非君子所为。”李东阳不屑一顾。 “你可拉倒吧!” 朱见漭给他倒茶:“你回头就把我们告给父皇了,你偷着打小报告,这是君子所为?” “老夫是讲读学士,代管皇子乃是皇命。”李东阳就是不承认。 “你可别吹了,你哪来的侍讲学士呀,你一个国子监监生,最多算伴读,小孩子打架,你告诉家长,明显是你不仗义!” 朱见漭笑道:“不过你后来也够硬气的,我爹罚了我们每人打十杖,你陪着我们一起受罚,当时我们几个觉得你是个爷们。” “老夫自然是爷们。”李东阳很傲娇。 从那之后,几个皇子跟他关系都不错,包括老大。 朱见漭忽然看着他,切入正题:“那今日呢?你还是当年那个刚正不阿的李东阳吗?” 李东阳也看着他:“何意?” “我要整饬朝堂,你会阻拦我吗?”朱见漭问他。 李东阳蠕了蠕唇,半晌没说出什么来。 他和老四太熟了。 虽然三十年没见,但只要互相说话,就能猜出对方心意,这是一种难违的默契。 “喝茶,这是你喜欢的贵州茶,我一直记得呢。” 朱见漭给他倒一杯,李东阳刚要行礼谢恩,朱见漭却按住他的手:“今日只有兄弟,没有君臣。” 李东阳点点头,垂下手,端起茶杯。 “太子!” “叫我的号,或者还是叫我老四。”朱见漭道:“今日只有兄弟,你我,还是少年时的兄弟。” 李东阳叹了口气:“可再也回不去了呀。” 他知道老四没架子,同样这个人是个牛脾气,认准的事情拉不回来,和他很像,所以才成为挚友。 “我想让大明回去,你却拦着不让大明回去,是你回不去了,不是我。”朱见漭道。 李东阳抬眸看他:“老四,你知道大明是怎么发展的吗?” “你说。”朱见漭洗耳恭听。 “朝堂-资本-百姓,组成了大明发展的道路,大明能飞速发展,资本的功劳最大。” “这资本,是用几十年孕育出来的。” “你想让大明回去,资本就没了,谈何发展啊?” 李东阳捧着茶杯,没有喝。 “是朝堂控制资本,还是资本在控制朝堂?”朱见漭问。 “重要吗?”李东阳反问他。 朱见漭也在点头:“重要。” “老四,不重要的,资本就是一只推手,推着大明往前走。” “可方向呢?谁在把握?”朱见漭问。 “我,你!”李东阳先指自己,再指朱见漭。 “宾之,你被资本控制了。” 李东阳则摇摇头:“没有,我只是希望大明维持告诉发展的速度。” “那为何不能让朝堂控制资本呢?” “控制不了,收归国有,会滋生腐败,资本成为政客的附庸,大明就再不会这样高速发展了,而是会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路。” 李东阳道:“老四,你还记得景泰十六年时,你、我、刘健、张敷华、耿裕在一起论述大明发展的道路吗?” “当时耿裕说过的,资本国有化,是不可行的。” “我们辩驳了好久好久,最后很多人都进来讨论,都认为是不可能的。” “那么就任由资本操纵朝堂吗?”朱见漭喝问。 “没有,朝堂负责方向,资本做开路先锋,朝堂和民间百姓皆获利,大明也领先于世界,高速发展,有什么不好的?” 李东阳道:“老四,这条路是曾经咱们畅谈理想时,说过的道路呀,是咱们要走的道路呀,怎么到今天,你觉得我走错了呢?” 朱见漭忽然觉得李东阳很陌生。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,一如既往的足智多谋,可是他钻进牛角尖里了。 “地方的情况,你知道吗?”朱见漭问。 李东阳沉思半晌,缓缓点头。 “你知道?地方欺上瞒下,升迁全靠权财交易,政令上下不通,经济发展只是一句空话,这些你都知道?” 李东阳闭上眼睛,点点头。 啪! 朱见漭拍案而起:“那也是咱们论述过的道路吗?” “这都是发展过程中的弊病而已,就如肿瘤,切除掉就好了,道路是没有错的!” 李东阳看着他,十分固执地问:“就算收归国有,这些问题就不会有了吗?” “会有!” “还会更严重!” “我知道有这些问题,所以你在肃清朝堂的时候,我从来没管过!有些肿瘤脓疮,是该及时切除了!” “只要切除掉,大明就会更好了。” 朱见漭讥讽地看着他:“那你现在在干什么?” “老四,我只是提醒你过犹不及,道路没有错,只是出现了些许问题而已,解决这些问题,也就好了。” 李东阳道:“而你,就是那个解决问题的人。” “这一点我从未否定过。” “其实,从我知道你要回国秉政的时候,我就知道,革除弊病的机会来了。” “废太子是做不到这些的,他只会任由这些肿瘤慢慢扩散,最后让大明走向灭亡。” “所以满朝公卿,孤注一掷的废太子,就是因为他把不住大明的命脉,而你能!” “老四,你有切除肿瘤的能力,而且,咱们当年的理想是一样的!” “我没变过,希贤也没变过,好问也没变过!” “大家都没变!” 李东阳认真道。 朱见漭却摇摇头:“如果你没变过,就不该出现在这里。” “宾之,我能回国继太子位,我也很意外。” “但更让意外的是,大明变了,朝堂变了,你们也变了!” “当年志同道合的挚友,还剩下几人?” 朱见漭诚挚看着他:“宾之,你该知道我朱见漭的能力的,你回到我的身边来,咱们一起,让大明盛世延续下去,如何?” 李东阳有那么一丝犹豫,却还是道:“我的道路没变,我的理想也从未变过。” “大明确实出了问题,但都不是根本问题。” “是能够改正的。” “老四,我知道你想要什么,我们可以给你……” 说到这里,李东阳略作停顿。 “但是有条件,是吗?” 朱见漭笑着接口:“宾之,你们手里的东西,本就是我的,你还给我,还用谈吗?” 李东阳还要说话。 朱见漭却摆摆手:“好,你不谈理想,想谈利益,可以。” “皇权,我要。” “吏治,我要肃清。” “人,我要杀!” “资本,必须由我来控制,我不止要掌舵,还要驱使资本。” 李东阳慢慢放下茶杯,站起来向朱见漭行礼告辞。 谈崩了。 他一口茶也没喝。 朱见漭盯着那杯已经没了热气的茶:“宾之,你变了我没变。” 李东阳从东宫出来,就意味着谈崩了。 而当天晚上,刘健乔装造访李东阳家。 “宾之,你何必跟他顶牛呢?”刘健叹息。 “希贤,咱们的道路错了吗?”李东阳产生那么一丝动摇,资本渗透进入朝堂,其实从景泰三十年开始的,但真正进入朝堂,是从景泰六十年开始的。 这几年,资本已经全面控制朝堂,朝堂发布的政令,都是对资本有利的,六年来,资本野蛮无序扩张。 也让地方吏治崩坏,朝廷和地方逐渐脱离。 刘健斩钉截铁道:“没错!” “这条道路,是经过三十余年论述出来的道路。” “参与者不泛有于谦、丘濬这样的顶级大才,后面更有朱英、年富、耿九畴、韩雍、项忠等等,无数英杰,不断论述,一点点总结出来的道路。” “道路不会有错的!” 大明要走什么样的道路,从景泰十六年开始就在讨论,先是小范围讨论,后来圈子越来越大,逐渐扩大到全民,最终是在景泰四十九年时,确定的现在这条道路。 所以说,这条路是没错的。 李东阳也觉得没错:“马负图殉道而死,我们终将也会为这条道路而殉道,这是我们的使命。” 这话很悲壮。 刘健却缓缓点头:“不过,太子当年也是这条道路的支持者,他今天为何变成这样?” “他变了,他变成了一个皇权怪物,他就想索要天下权柄,而忘记了理想。” 李东阳面无表情:“皇权适当分散,才能让大明变得更好。” “不是所有人都是当今圣上的,他是敢于放权,且无欲无求,一心为大明好的圣君,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大明的仁君,除了陛下,我不信任任何人,哪怕是曾经的战友,我也不信。” 刘健微微凝眉,最终倏地长叹一声:“宾之,马负图能殉道,我刘希贤也能,是非功过,就让后人评说吧。” 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