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“陛下,此事比清查贪腐,更加严重。” 朱见淇都没想到,一向和他不对付的项忠,竟然支持他当太子,是因为自己太蠢了吗? 朱祁钰目光闪烁:“你是说朕太老了?” “老臣不敢!”项忠碰碰磕头,额头出血。 若用太子为刀呢? 朱祁钰想一个坏招,坏了太子的金身,他不是仁爱吗,让他主动去杀人,去当一个刽子手,清洗朝野贪污官员,看看朝野会不会支持他? 会的! 一个傻太子都会支持,何况一个刽子手了。 但这只会丢老朱家的脸,丢他皇帝的脸。 “罢了,先下去吧,明日朕要看到名单。” 朱祁钰忽然发觉,自己有些事能做,有些事做不来了。 当了二十八年的太子,他换不了了。 那就熬死他吧。 朱祁钰本想把太子留下来,训斥几句,却发现没心思了,人就是这样,一旦厌恶,就会两相看厌。 回到宫中的朱见淇,大哭一场,心里憋闷。 而接下来几天,宫中的人明显在减少,很多人消失了,这是皇帝在清洗汪直的党羽。 据说汪直死得特别惨。 让朱见淇恐惧的是,有几个东宫的伺候太监,竟都是汪直的人。 汪直的背后是皇帝。 是皇帝埋钉子在他的宫中。 唯一让他费解的是,那些为皇帝效力的生面孔是谁?大明没有这个部门啊。 皇帝什么时候组建的这个部门? 养心殿里,皇帝改变了习惯,不用一个太监服侍,而是很多太监一起服侍,彼此监督。 而且,宫中进来一批新面孔的宫娥。 她们在乾清宫、养心殿里伺候,没人知道这些人的来历。 孤儿! 朱见淇有点琢磨明白了,这些人是皇帝收养的孤儿,然后从小训练成间谍,为皇帝所用。 是谁在为皇帝训练的? 他想起一件旧事,景泰八年的时候,皇帝曾令舒良,在山西秘密训练一支军队。 后来皇帝巡幸南京的时候,是这支军队贴身保护。 肯定有人,秘密在给皇帝训练间谍,从养济院里面挑出来的孩子,从小训练,然后潜伏在某个部门里,如影子一般,充当皇帝的耳目。 “父皇真的是谁也不信啊。” 朱见淇震恐:“汪直贴身侍奉他十几年,竟然都不知道父皇藏了一手,那么,这支秘密间谍里面,是不是还有一支力量呢?默默地观察着这股影子势力?” “听郭登说,军事调动全出自皇帝命令。” “问题是,我执掌朝政这么多年,竟然不知道京营是如何构建的,不,是知道的,知道的是以前的消息。” “军制是哪年改的?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?” “哦,对了!” “有一年,于谦忽然入宫,和皇帝密谈很久,一定是那时候改的,是于谦亲自主持改的!” “对,一定是于谦!” “那是哪年来着?景泰四十年?” 朱见淇有点记不清了,反正有一段时间,于谦经常入宫。 只有于谦,才能如此大动干戈的改革军制。 “所以,皇帝压根就不慌,我执掌朝政,和重臣勾勾搭搭,他也不在乎。” “朝臣上下贪污,有的权倾朝野,他也不在乎。” “就像朱英,在他面前,就是一个奴婢而已,只要他一句话,就能处死这个权倾朝野的朱英!” “这就是皇权。” “难怪父皇只骂我蠢,没有说我有异心。” “因为朝臣都能糊弄我,压根就不跟我一条心的。” “那勋贵真的皇帝一条心的吗?” “未必吧。” “不然皇帝为什么高高抬起,轻轻放下?” “他也在怕,他对军权的掌握,恐怕不如年轻时候了,或者说,精锐在国外,调回来需要时间。” “所以他在虚与委蛇。” “等精锐回朝,便是他展露爪牙的时候。” 朱见淇发现自己聪明了。 这一刻,他才有点看懂他爹。 他爹这个棋手,喜欢大开大合,得势便斩草除根。 这次没有,说明他没有得势。 朱英、项忠看似惨,其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,他们清查贪腐,也就杀几个牵头的,然后把银子还一部分,给皇帝交上一份答卷而已。 那么他们知道,皇帝会调大军回朝吗? 会的。 那么摆在朱英、项忠面前的,要么是断臂求生,要么是铤而走险。 “朱英、项忠哭成那样,他们敢铤而走险吗?” 朱见淇思索半晌,摇了摇头:“谁跟他们造反啊,那些贪官污吏吗?让他们贪污行,让他们造反,行吗?” “对,没有造反的本钱的,父皇早就看穿了,所以他跟郭登说话,一口咬定文官,没有说文武。” “这几天,父皇一定和军中的军头约定好了。” “军中山头都是他一手立起来的,各方势力里面都有钉子,但谁是钉子,互相都不知道,皇帝在军中埋了多少条暗线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” “大军回不回朝,只要搞定了勋贵,文官只能捏着鼻子认下,最好的结果是把钱还回来。” “不对……” “父皇要的不是钱!” “他在向天下证明,自己没有老!” 朱见淇彻底明白了。 所以朱英和项忠愿意当刀,皇帝就退让一步,给他俩一条活路。 朱英和项忠是绝顶聪明人,他们会真的当皇帝的刀的。 至于死多少人,交回来多少银子反而没那么重要。 所以,皇帝最后一番话是换太子。 这是在试探朝臣的态度。 准确地讲,不是为了换太子,而是看看皇帝在朝臣心里还有多少重量,这就决定了,皇帝要杀多少人。 所以项忠看似在帮他朱见淇说话,其实是帮满朝文武说话。 一切都明白了。 与此同时,朱祁钰也在思索:“老了就得服老,这是年轻人的天下了,朕争这些有什么用呢?” 他压根就不怕贪污。 他怕的是别人骗他。 “这场风波过去,让朱英回家养老吧,项忠来做首辅。”朱祁钰觉得项忠听话。 不是朱英不懂他,而是朱英不愿意得罪天下百官,那么这个人就没用了。 每个人都是,想爬上来的时候,恨不得给皇帝当狗,上来之后,就立刻站在皇帝对立面上,和皇帝针锋相对。 文官都是这个德性,但用着放心,起码不会像武将那样造反。 此刻,太子又来请罪了。 每日太子都会在早朝之后,来养心殿请罪。 “看来是开窍了。”朱祁钰嘴角翘起。 皇帝越严厉,骂得越狠,太子之位越稳固。 因为天下人恐惧这样一个霸权的皇帝,却觉得仁厚的太子登基后,会放宽各种管制,让权贵尽情地开始饕餮盛宴。 这太子也是真蠢,皇帝这么教他教不懂,要换了他,立刻就懂了,这人呐,必须要时时刻刻有危机感。 “宣进来吧。” 朱见淇进殿就请罪,那日之后,他想了很久,看懂了点皇帝的布局。 项忠和朱英确实行动了。 但这次处置完之后,会好几年呢? “给他看看。”朱祁钰刚写的圣旨。 朱见淇看完后大惊失色:“陛下,您要断绝朝野公卿家族考取进士的机会?” “是断绝吗?” 朱祁钰不满这个措辞:“这是增加一点难度罢了。” 公卿家族成员,考取科举,加试一科,这一科题目由宫中来定。 这是掘人家根子的事啊。 其实,大明实现公卿垄断政治,是皇帝一手促成的,当初他担心自己早亡,所以强行将公卿子弟入宫侍奉。 这一举措,确实保住了皇帝的命。 但现在,却尾大不掉。 公卿家族垄断政治,形成一个又一个政治世家。 现在皇帝不需要了,就要一手打破这种垄断。 其实,这种垄断是很好的,鞑清皇帝为什么能寿终正寝,就是因为政治垄断,上下不通。 大明不垄断,所以皇帝死得诡异。 一旦朱祁钰打破这种垄断,后代皇帝,估计又会莫名其妙的死亡,然后幼主登基,又回到原有轨迹上。 可不打破吧,整个阶层彻底堕落,用不了几年,民间就会民不聊生。 鞑清不在乎民间聊不聊生,他们本质就是奴隶制,无非是披着一层封建皮罢了。 大明不行,大明是以民为本,民不聊生就会丢掉民心,进而丢掉军心,因为大明没有八旗这个基本盘。 朱祁钰也在犹豫。 要想皇帝长命百岁,就学鞑清,把民当刍狗,把勋贵变成八旗,建立基本盘。 要么就回到原有轨道上去。 前者会越来越落后,但皇权能保住,除非被大炮轰开国门,不然能一直当皇帝。 后者走着走着,会走向选举的道路,皇帝运气好变成吉祥物,运气不好就是断头台。 毕竟工业革命的发展,和皇权完全相悖,早晚会走上议会选举的道路。 原因不是皇帝制落后。 而是想当头的人变多了,都想当这个头,那么就组建议会,大家都当头,平等投票。 而走鞑清的道路,起码能保五百年国祚,然后被送上断头台。 朱祁钰在犹豫。 当初他一手炮制的垄断,现在是打破呢,还是给垄断盖个章,名正言顺的搞垄断呢? 这得看,是想一家一户好,还是千家万户好。 选举未必是百姓都好,起码听着比皇帝制更好听,其实一样的抽盲盒,本质上没区别。 只是从一家一姓,变成了新一家一姓,还是那个家,还是那个人,换个姓罢了。 但大明这片土地上,就不会诞生完整的民主。 那么,朱家走到最后,能不能变成政治家族呢,或者变成英国皇室那样的吉祥物呢。 那就得看后世子孙够不够聪明,及时放权,才能变成吉祥物。 若是不聪明,那就是断头台了。 朱祁钰陷入选择困难症。 (本章完)